「有後悔，但是沒有害怕，感覺像是一件預期會發生的事，終於還是發生了。」
吸毒人員、艾滋病感染者，當這些身份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重疊時，不少人會因此感到迷茫或者害怕。但是，當肖曉（化名）坐在四川省資陽強制隔離戒毒所里，講起自己順遂人生前34年的「三次脫軌」時，卻有一種超出年紀的平靜和沉穩。
戒毒人員 肖曉（化名）
他所在的第九大隊，是四川省集中收治男性艾滋病戒毒人員的專管大隊。作為防艾的「特殊戰場」，除了要讓戒毒人員在2年強制隔離戒毒期內完成戒治，還要幫助他們控制病毒、治療身體疾病，並提供心理疏導，避免在出所後發生惡意傳播。
12月1日，第38個「世界艾滋病日」，封面新聞記者走進禁毒防艾的「隱蔽角落」——四川省資陽強制隔離戒毒所艾滋病專管大隊，聽聽患艾戒毒人員的人生故事，也為每一個「迷途者」敲響警鐘。
四川省資陽強制隔離戒毒所
1
人生第一次「脫軌」
沉迷交友軟體「朋友」將他拉入「毒海」
說起肖曉接觸毒品前的人生，就像一輛高速行駛的列車，平穩、目的地明確。
他從小就跟隨父母來到了祖國邊陲的一個小鎮，父母不僅給了他不錯的生活條件，也讓他繼承了聰明才智。肖曉從小就成績優秀，第一次高考就考取了南方一知名院校的哲學專業。然而，未經歷過坎坷的他，僅僅因為學習的內容與自己想像中的「不一樣」，就選擇退學重新參加高考。第二次高考，他又如願進入東北某大學學習心儀的城市規劃專業。
畢業後，他進入了一家設計院從事相關工作。快速的生活節奏，嚴肅的工作環境，讓他一時間難以適應。同一時間，父親突然患癌和早已出軌多年的消息，又像一塊塊大石頭，接連投向肖曉平靜的生活。「感覺生活一下失去了目標。」此時的肖曉想通過依靠他人來尋求情感的慰藉。「我在高中的時候就向父母表明了性取向，他們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，就像沒聽到這回事一樣。」父親出軌的消息，更讓他產生了「婚姻也不過如此」的消極觀念。
現實生活中屢屢碰壁的情感經歷，讓肖曉將目標轉向了虛擬世界的「網友」。他不斷地通過交友軟體認識新的同性伴侶，並多次發生高危性行為。在一次見面時，「網友」帶來了一個「壺」，並邀請他一起品嘗，稱可以忘記生活中的各種痛苦。「他就把那個東西正大光明擺在桌子上，我還以為是水煙，但是抽起來感覺又不太像。」
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拉進毒品深淵的肖曉又連續多次與這一「網友」約見，吸食冰毒並發生性關係。「可能吸了三四次之後，才學會怎麼吸，比起毒品成癮的感覺，更準確地說是喜歡上了『毒品+交友』這個組合帶來的快樂。」
2
人生第二次「脫軌」
毒品+高危性行為高燒不退終被確診患艾
「6、走一走或者就是一個抽煙的表情包。」在交友軟體上，肖曉通過這些「加密」的表達，「邂逅」一個又一個和他一樣有著同樣需求的人。現實生活中的少數群體，在這裡「抱團取暖」，將孤島築成了隱蔽的城池。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，「毒品+交友」成了肖曉釋放生活壓力的唯一出口。
「短暫的快樂之後，是很長一段時間更差的狀態。」肖曉第一次想到了「自救」，他開始嘗試運動，堅持跑馬拉松，並且自學考取了北方一知名院校的碩士。充實的生活，也讓他將吸毒的頻率逐漸降低。
好景不長，2020年初，在頻繁加班過後，肖曉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異常。
由於高燒不退、肺部感染，他不得不向單位請假，入院治療。「當時在醫院，輸液都沒什麼好轉，後來醫院就讓我做了一個術前五項的檢測。」檢測的結果，讓肖曉剛剛回到正軌的生活，再次「脫軌」。
「醫生跟我說應該是HIV陽性，但是建議我去另一家醫院再次複查。」帶著一線希望，肖曉又輾轉到新醫院再次檢測，但奇蹟沒有發生，在這裡，肖曉得到了同樣確診的檢測結果。「像是一件早晚要發生的事情，終於還是發生了的感覺。」
這一次在醫院治療期間，強烈的身體不適，和母親不計前嫌的精心照料，讓肖曉痛下決定，「一定要戒除毒癮，遠離交友軟體，重新回到正常生活。」
出院後，肖曉按時服藥、繼續工作，平靜的生活維持了一年多。一天，手機上彈出的消息，再次打破了這份平靜。
「你最近在幹嘛？」「要不要試試？」面對曾經「朋友」的邀約，肖曉沒有抵抗住誘惑，冰毒和高危性行為的組合以更頻繁的狀態佔據了他的生活。無心工作的他，2023年10月被公司正式裁員。
3
人生第三次「脫軌」
換個城市放縱生活因「網友」舉報被抓
「價格昂貴、獲取困難」，過去，人們認知中，一道無形的「門檻」將普通人隔絕在毒品世界的大門之外。但如今，這道「門檻」正在花樣翻新的新型毒品和飛速發展的網路環境中慢慢降低。
失業後，肖曉開啟更加放縱的生活。「有錢的出錢、有毒品的提供毒品、什麼都沒有的就出人。」交友軟體成為和肖曉一樣的年輕人購買毒品、交換身體的平台。
「那段時間就只跟吸毒的朋友耍」，2024年8月，原計劃將剩下的毒品吸食完後，就重新工作的肖曉，因社交軟體上認識的「網友」舉報被抓獲。「當時已經完全不避諱了，跟他『交友』的時候也當著他的面吸了毒，然後他轉身就問我要2000塊，說不給就舉報我。」
回想起被抓的場景，肖曉覺得如同他的人生一樣，充滿戲劇性。「我和朋友專門買了點映場的票，快結束的時候，後面燈亮起，進來一群人，我還以為是電影主創來了，沒想到是來抓我的。」經吸毒成癮認定，肖曉將面臨2年的強制隔離戒毒，由於患艾滋病，他被安排在資陽強制隔離戒毒所第九大隊。
世界艾滋病日宣傳海報
這裡是四川省集中收治男性艾滋病戒毒人員的專管大隊。長期接觸中，戒毒民警們發現了毒品與艾滋病兩者的「結合體」背後還有不為人知的關聯因素。「近年來，從我所收治的艾滋病戒毒人員情況來看，已經從過去注射吸毒時期的血液傳播為主，變成以高危性行為導致的性傳播為主。」這樣的變化，也讓戒毒民警們感受到了當前禁毒防艾工作的壓力。
2021年，四川司法行政戒毒系統建立了「艾滋病、丙肝、梅毒、肺結核」四個重大傳染病防治中心，經過4年探索，發布傳染病防治工作手冊。通過建立5個艾滋病初篩實驗室，實現入所篩查率、抗病毒治療率、出所轉介率三個100%，形成了艾滋病戒毒人員分類管理與關懷救助的「四川經驗」。